艾德思：学术视野蒋承勇雪国对纤弱生命之美的感觉与眷恋



 

 

 

 

 

 

 

 

 

 

 

 

 

 

 

 

 

 

 

 

 

 

 

哀而不伤

 

川端式的美

 

 

 

 

 

 

 

 

 

一

 

 

川端康成是日本第一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

 

 

 

 

 

 

川端康成与"新感觉派'

 

 

 

 

 

 

 

 

 

 

 

 

 

 

 

 

 

"新感觉运动'

 

 

1924年大学毕业后,川端在<文艺时代>发起了"新感觉运动'.新感觉派的思想渊源是西方的表现主义/达达主义等;其审美理念是强调主观真实,强调文艺要表现自我,以感性至上否定理性,认为表现与感觉即文艺之内容,感觉也是表现的方法.川端康成是新感觉派文学理论的倡导者, 但他在创作实践上不是一味取向西方现代艺术.他从本国的文化艺术传统出发审视与理解西方现代文艺;他将日本文学的传统美与西方现代主义的多种艺术技巧完美地融会贯通,从而形成了他创作的"川端式的美'的风格.

 

 

樱落

 

 

 

二

 

 

怎样理解"川端式的美'呢?川端康成早年父母双双病故,不幸的少年生活使他既多愁善感/性格固执,又养成了对生命与死亡的思考习惯,他说,"深深刻入我幼小心灵里的,便是对疾病和夭折的恐惧'.

 

 

 

"川端式的美'

 

 

 

 

 

 

 

 

 

禅宗的 "虚无'"幽玄'

孤独悲伤的生活经历和他对于政治的淡漠与超然的态度,使川端的创作反映生活面狭窄,基本是对个人生活的主观感受的抒情性表现,具有明显的孤独主观色彩,渗透着忧郁/伤感/凄凉的情绪.

另外,川端的思想性格天然地与佛教禅宗的 "虚无'/ "幽玄'相契合,所以他钟情于日本古典文学中 "物哀'的审美趣味.他的关注对象主要是渺小人物,他小说主要是描写生活于社会底层的一些纤弱女子(艺妓和女艺人等)的形象,借以传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悲伤与哀怨.这些饱含着悲哀情感的女子形象,又总是被书写得纤细而优雅, 同时,悲情而纤弱的人物又总是与其所处的自然物景相映成趣,从而使人/物/情/意融会一体, 形成一种既有日本的传统古典情韵,又有西方现代人道精神,其间体现了作家对人性的新探索;"他对那种纤细的美的热恋之情和充满表情的象征语言,显示了自然的生命与人类的生命的结合'(诺贝尔获奖词).这些都构成了川端小说的独特之美和隽永的人文意蕴.

 

雪落

 

三

那是远远的一点寒光,在她眸子周围若明若暗的闪亮.当姑娘的星眸同灯火重合在一起的一刹那,她的眼珠儿便像美丽撩人的萤火虫,飞舞在向晚的波浪之间……

 

雪国与"川端式的美'

 

(一)"爱'的"感觉'的清淡/空灵与哀伤

 

<雪国>写东京的一位依靠父母遗产过活的中年男子岛村,他三次到北国山村与当地一名叫驹子的艺妓邂逅交往的故事.岛村是一个生活悠闲/无所事事的享乐者,他初到北国山村,在满山新绿的登山季节里结识了美丽的艺妓驹子,驹子一往情深地爱上了这个过路游客;驹子给岛村留下的突出印象是难以想象的洁净.第二次到雪国,是在初雪之后的冬天,岛村在火车上遇到了叶子,叶子"近乎悲哀的美'使岛村为之销魂,但叶子却忙于照顾生病的行男.这一次,在那个北国山村,岛村与驹子的来往更加频繁.第三次,又是一年秋天,岛村在雪国逗留了很久,他一面习惯性地等着驹子前来会面,一面又在痴情地思念着少女叶子;当岛村下定决心离开雪国的前夕,当地蚕茧仓库发生一场火灾,叶子在火灾中坠楼身亡.

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川端康成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描绘了爱情,但表现方法与传统的作家迥然不同.川端康成既不偏重爱情的缠绵悱恻和激情浪漫,也不侧重爱情的生离死别和悲剧结局,而是表现一种关于爱的清淡/空灵与哀伤.

在<雪国>中,男主人公与两个女主人公之间似乎什么都发生了,但事实上又什么都没发生;从一开始,作家着力描写的就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感觉了什么'.小说通过对主人公岛村的感觉的描写,表现出一个完全主观的世界.小说开头以倒叙的手法写岛村第二次来雪国与驹子相会,他的话语和动作,都是关于手指/头发以及那种"出奇的洁净'的带有联想性的"感觉',这就奠定了小说关于审美感受的基调.小说以岛村一双眼睛的观察来叙述和展开情节,也经常把驹子的外部活动与岛村的意识活动并列在一起.一方面将驹子对生活的追求描写得纯洁/执著,另一方面又让岛村不时发出徒劳的叹息,目的是要在读者心中唤起共鸣,进而体味到小说清淡/空灵而哀伤的意蕴.

 

(二)感伤/虚幻与美艳"感觉'中的人物形象

 

<雪国>以驹子为中心,"在她的两边安置了岛村和叶子',表现出三人情感关系之微妙,传达了特殊的生命感悟与审美意味.

岛村是一个在30年代持消极人生态度的知识分子.他住在东京的工商业区,有时候实在闲得无聊,就写一些有关舞蹈方面的论文,这种所谓的研究,只是随心所欲的想象而已;同样,他到雪国来游玩,是希望在空虚的自我放任中寻找寄托,以求得心灵上的慰藉;他的思想情感从小说一开始就充满虚无的色彩和感伤的情调,与驹子交往时,"他不想在这个女人身上去追求自己对女人的欲望,只是希望和她好好地处下去,不留什么罪孽.因为他觉得她太洁净了,所以从一开头就对她另眼看待'.此后,叶子那种难以追求到的精神的美,使他又转而对叶子产生好感.他耽于遐想,沉溺于非现实的虚幻美,不断编织梦幻以填补精神上的空虚.以他这种消极的人生态度,自然无法理解驹子对生活的憧憬和对爱情的追求,更不要说领悟叶子为自己的爱所做出牺牲的那种认真了.岛村是一个充满感伤情调的人,他所有的感受与获得,也许就是对生活与美的感伤抑或哀怨.

驹子是作者着力描写的一个女性.她最突出的特征是"难以想象的洁净'.她出生在雪国农村,家庭贫苦,虽然只是个偏僻山村的艺妓,却对艺术一丝不苟;虽然沦落风尘,却刻苦自励,有着自己的生活信念,执著地追求人生的价值;她善良纯真,知恩图报;精神上的孤寂,无法排遣的哀愁,使她渴望寻求两情相契的爱情,因此,当岛村出现时,她执著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可以看出,驹子作为一名艺妓,既不是积极的反抗者,也不是庸俗的堕落者形象,而是有一定进取心的女性形象.

如果说,驹子是一种实体的美,那么,叶子则是一种脱俗的虚幻美.在岛村的印象里,叶子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她的眼睛"显得格外迷人',声音则"优美而近乎悲戚',她的笑声"清越得近乎悲感',她的"娇嫩/轻快/活泼/欢乐的调子'也"犹如在梦中出现似的'.她就像岛村在车窗玻璃上看到的叶子的影子一样飘忽不定;她的生活似乎也处于一种虚幻之中.行男病重时,她精心照顾他,沉湎于精神上的爱;行男死后,她沉浸在悼念中.正当她因生活无着,打算跟随岛村到东京去做女佣时,却丧生于意外的火灾之中.这个美的化身的生命的消失,在岛村的幻觉感受中,死亡使人生得以美的升华.岛村觉得"她并没有死,而是内在生命在变形,变成另一种东西',一种超脱.其间有川端康成式的虚幻而美艳的审美趣味.

 

 

(三)"新感觉派'艺术技巧举证

 

 

 

其实,<雪国>的整个艺术构思与表达都弥散着"感觉'之意味,这与"新感觉派'的具体表现技巧的运用密切相关.

作者大量运用人物瞬间感觉和自由联想等手法,把这种感觉手法与自然景物的描写融为一体,使人物的感觉融于色彩鲜明的画面之中,具有一种哀婉/含蓄/抒情的格调.川端运用了许多 "镜子'的意象.<雪国>的开头,正值傍晚时分,岛村坐在火车上,斜对面的叶子那"冷艳的美'让他惊讶不已.于是,他不停地看着车窗玻璃上叶子奇妙的影子:

"车厢里灯光昏暗不亮,窗玻璃照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及镜子清晰……岛村看着看着,便渐渐忘却玻璃的存在,竟以为姑娘是浮现在流动的暮景之中.

这时,她脸庞的位子上亮起一盏灯火.镜子里的映像亮得不足以盖过星星灯火;窗外的灯火也暗得抹杀不了镜中的映像.灯火在她脸上闪烁,却没能将她的面孔照亮.那是远远的一点寒光,在她眸子周围若明若暗的闪亮.当姑娘的星眸同灯火重合在一起的一刹那,她的眼珠儿便像美丽撩人的萤火虫,飞舞在向晚的波浪之间……'

 

这里,镜子的衬底是流动的黄昏景色,镜面浮现的是叶子朦胧美丽的脸庞,两者如电影里的叠影;人物是透明的幻影,背景是朦胧逝去的暮色中的田野,这两者构成了一幅恍如隔世的象征世界,让岛村感到美得心灵为之震颤.据说,日本人把镜子当作一种"神器'放在家庭的神龛上以静观自身.川端认为,镜中的景物和人比现实的景物和人更美;文学就像镜子一样,作家要有这样的感觉,因此,他在多部小说里描写了镜子和镜中世界.上述暮色车窗中的叶子形象是川端著名的镜子意象描写之一,它是一种虚幻的感觉意象.

还有,小说结尾对火灾与叶子火中之死的描写,也是一种充满诗意的感觉之美.在洁白的雪景中,燃起了红红的大火,天空中又奇特地出现了灿烂的银河,它衬托着火花的飞舞,构成了一幅色彩绚丽/壮美无比的画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里,叶子那美丽少女的身躯,从房顶飘然落下,整个画面拥有出奇之美,也蕴含了一种凄美的意境.这个结尾,似乎为读者呈现了一场多彩的视觉盛宴,又奏响了一首回味无穷/久久萦绕的悲伤的乐曲……

爱情/悲哀与死亡,正是川端小说不变的基调.

在<雪国>的世界中,川端继承了日本文学"哀而不怨'的传统,追求的是东方艺术的和谐之境与中和之美.<雪国>中的人物所寻求的乃是近于"虚无'的超脱与逍遥.小说男主人公岛村远离家眷,到世外桃源般的"雪国'去寻觅的,正是精神的逍遥与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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