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关于样式雷答CCTV记者问,EditSprings,艾德思

 {导读} 我不会因为您们是央视的编导,也不会因为我和雷家后人关系密切,更不会因为这个节目可能会给中国人脸上争光,就把样式雷的成就加以夸大,或者添上一些不相关的东西,进而显得很丰富/很高明/很给力.

问题1/样式雷家族对中国清代皇家园林的贡献

　　答: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讲,对"样式雷'的评价应该基于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有关史料.这些史料包括:图纸/模型/工程档案/雷氏收集的工匠籍本等与工程设计直接相关的史料,再有就是家谱/日记/书信/账目等体现家族事物(部分也涉及到工程)的史料.我们所做的任何评价都不应该脱离这些史料,或者说有多少史料,说多少话.不应该没有原则地上纲上线/拔高.同时,也应该看到,这些史料并不能代表样式雷家族成就的全部内容,所以对样式雷的评价会随着新的史料的发现而有所变化.

　　从目前已经发现并整理过的样式雷图档来看,其范围不仅涉及到皇家园林,还有一大块是陵寝,再有就是宫殿(改造)/行宫/王府/园寝/衙署/府邸/兵工厂甚至是民居等等,非常庞杂.但主要是两大块,园林和陵寝.这跟清代宫廷建设的内容密切相关.我认为样式雷对清代皇家园林,其实不只是皇家园林的贡献,可以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最主要的,是从雷景修开始保留下来大量的珍贵图档,也就是前面说的那些史料,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是宫廷中留存下来的.这些图档为我们今日的研究工作奠定了非常好的史料基础,很多谜团,比如中国古代建筑有没有设计/有的话是怎样进行设计的,又是谁来设计的,等等,由此可以找到一部分答案.当然,这些史料的价值不仅体现在建筑史研究方面,对清代社会其它很多方面的研究也具有很高的价值,但这超出了我们的专业范围,需要其他方面的专家来研究.下面我所说的其他贡献也都是基于这第一条.

　　第二/这些史料的留存,让我们可以比较清楚地了解清代皇家建筑的建造过程.现存的雷氏档案,反映了从现场查勘/测绘,到构思草图,到修改完善,再到呈报有关官员甚至是太后/皇帝/亲王,得到修改建议再反复修改,最后就是到施工现场的一些变更/调整,涉及到从设计到施工的全过程.不单单是一个最终的结果,而是怎样形成的这个结果,我们可以找到清晰的线索,这可以让我们了解到,在清代,皇家建筑的制度和建设过程.当然,这在陵寝建筑中反映的最全面/最完整,在园林里倒不是特别的完整.因为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大型清代皇家园林从谋划到建成再到不断改建的完整史料,有关园林的基本上都是阶段性的.

　　补充一点,我个人认为雷景修及其后人保留这些图档,完全是出于工作需要,除了构思的草图之外,还有比如是在接受了各种指令之后修改,当然需要留个记录以备查验;再有就是为以后的设计积累资料.我觉得未必是经过什么皇家的特许.有的时候,我们对古代封建统治"残酷性'的理解可能有些偏差.比如"哑吧院'的传说就是如此.

　　 第三,可以为我们现在的文化遗产保护,尤其是部分复建工程提供可靠的依据.因为历史的原因,比如遭受战乱或者自然的因素,有些著名的皇家建筑不存在了.如果经过专家论证/文物部门批准,我们可以复建出来,比如颐和园的治镜阁.以前类似的工作可能更多地依赖文字资料,缺乏形象资料,难免出现偏差.但有过有样式的图纸和模型供参考,就会更准确一些.当然要做到100%的准确也是不可能的,非常细节的施工问题,在样式雷档案里基本上也没有反映.

　　 那么,既然如此,我们可以从样式雷图档中知道怎样复建一些失去的建筑,也可以知道有些失去的建筑是不可以复建的.这倒不是说因为史料的缺乏,相反而是因为史料过于丰富.典型的就是圆明园.现存图档从嘉庆到光绪的都有,当然主要的还是道光/咸丰年间反复改建的,雍正/乾隆年间始建的反倒基本没有.从这些图档中我们可以发现,很多建筑(组群)在不同时期被反复改造,前后差别很大.所以,如果今天要在原址复建圆明园,那就非常困难,您按哪个时期的复建,最辉煌的乾隆时期的,没有图纸;按道光的建,就抹杀了后来的历史;按咸丰的建,它存在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年,又不一定具有代表性.总之,怎么复建都存在问题.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保留遗址的现状,利用现代的计算机技术做虚拟的复原.

　　 第四,就是在这些史料的基础上,有些学者更愿意提炼出来一些设计原则/思想/方式的问题,提升到理论的高度.但这方面基本上是不存在直接的史料依据的,更多的是现代人根据现在通行的建筑设计理论套在古代的建筑实践上的结果.可以这么套,也可以那么套,见仁见智,但是不是当时的设计人就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很难说,因为他们没有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只不过是在猜他们当时可能是怎么怎么样.这也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

问题2/样式雷在设计的时候都遵循什么样的原则(如设计理念:轴线/自然景观/风水/传统美学/礼制等)

　　答:我曾经发表过一篇学术文章,题目是<试析"样式雷'的身份与职业地位>,里面引用了光绪十九年雷廷昌在私人笔记中的一段话"样式房之差,五行八作之首,案(按)规矩/例制之法绘图/烫样,上奉旨议(意),下遵堂司谕,其拟活计,自案(按)法办以成,更改由上意.'这段话的大意是"样子匠'他们的工作内容是秉承上自皇帝/太后,下至亲王及各级官员的指令,遵照以往的建筑制度,画出图样/做出模型供统治者提出建议,修改,最后定稿/施工.所以他们的工作还是一个匠人的范畴,他们与普通匠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掌握了画图和做模型的技巧,可以把别人和自己的用语言难以详细描述的思路/想法/意图用图纸和模型的手段表达出来,给人以直观的形象,画出或者做出样子来,所以他们的职业叫"样子匠'.他们的工作与今日的建筑师还是有区别的,主要在于缺乏"创作'.这就跟画匠与画家的区别是一个道理.

　　关于您问题中听到的轴线/自然景观的问题,确实是设计中要考虑的原则,但却不是样式雷的"发明'或"专利',谁来设计都要考虑这类问题,这是传统.样式雷的作用在于对这些传统的继承和运用.

　　再有,看风水是风水师的工作,有的风水师自己是官员.在看风水的过程中,雷家人负责记录(画图加文字注解),他们本身没有资格为皇家建筑看风水.当然,他们自己也在学习怎样看风水,还按风水原则设计了自家的墓地.

　　 至于传统美学/礼制方面的问题,就更不是雷家人要考虑或者能涉足的问题了,那是皇帝/贵族/官员/文人们要讨论的问题,跟样式雷这样的匠人无关.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执行命令.比如关于园林的审美,"移天缩地在君怀'/"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还有关于陵寝建设的"遵照典礼之规制,配合山川之胜势'等等,都是皇家和文人讨论的问题,与样式雷无关.

　　 我的回答可能有些令您失望,但这却都是客观的事实.我的这些认识也是逐步形成的,准确地说是逐步"退缩'的.原因是随着研究的深入,最重要的是通过对研究方式和研究目的进行反思,使得研究成果更加客观/理性.我不会因为您们是央视的编导,也不会因为我和雷家后人关系密切,更不会因为这个节目可能会给中国人脸上争光,就把样式雷的成就加以夸大,或者添上一些不相关的东西,进而显得很丰富/很高明/很给力.

　　 谢谢!

转载自2015年12月23日公众号<遗产保护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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